来自北极的冰箱
专注冷题材一百年

彼得·潘

丽兹从杂志社的旋转门后走出来,迎面撞上彼得·帕克。

她第一反应是马上转身,踢掉碍事的高跟鞋跑开,但显然已经迟了。

男孩脖子上还挂着相机,看到她后愣了几秒。抬起的手放在脑后无意识地抓了抓头发,终于露出了明朗清新的笑容:“嘿,丽兹。”

哇哦。她该感谢他没有称她为小姨吗,尤其是在那件事之后?

丽兹压下苦笑,硬着头皮,摆出社会人淡定成熟的微笑:“你好啊,彼得。”

唇上口红不知什么时候粘了一缕头发,鞋上落了灰,她攥着装简历的文件夹,难以抑制地担心起自己狼狈的仪容。

真棒,丽兹。这样的重逢真是别开生面。

她内心有声音冷冷地奚落道。

“好、好久不见,要聊聊吗,丽兹?”他有些紧张,对上她的眼睛又移开,似乎又想起什么,忙转回头,“我知道有家咖啡店还不错。”

棕色的眼瞳真诚而恳切。

丽兹嘴边的笑在他的注视下变得僵硬。

她不着痕迹地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
来啊,丽兹,以成年人的方式成熟地解决这个烂摊子,承担你的责任吧——“肇事潜逃”可不是什么好办法。

 “好啊。”她佯装轻快地答应了。

 

几分钟后,他们坐在咖啡馆里,相顾无言。

丽兹尽力维持笑容。

如果有可能她希望能把醉酒后的事忘得一干二净,但她该死地记得任何一个细节。

尴尬的气息填满空气中的每一个粒子,氛围诡异,哪怕是初次见面也比不得现在。

对,哪怕是那次在厕所的初见。

 

初见这词听上去有一种俗气的仪式感。但她的任何事情只要和彼得·帕克沾上关系,都会多些窘迫的意味。

彼时,丽兹正拿着刚从行李里翻出来的吹风机,满心灰暗地吹着笔记本电脑。拉杆箱倒在脚边,躺在沾着脏水的地板上,火车站公厕里散发着消毒水和氨气混杂的令人窒息的气味。

插座的位置恰好在男厕的门口。

丽兹没有闲情担心这点小问题。她皱着眉,竭力回想电脑保修标准是否包含进水这一项。如果不,再买一台的费用足以透支她几个月的生活费。

她克制住叹气的冲动,漫无目的一抬眼,撞见了从内里走出来的人。

那孩子看上去只有十五六,明显被厕所门口的女性惊住了,丽兹觉得他随时都会朝后跳回去。很快,他的脸遍布红晕。

丽兹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,便重新看向手里的笔记本。

这样的忽视似乎让他松口气,男孩匆匆一点头,飞快地离开了卫生间。

 

很难讲它是否能在丽兹的倒霉经历里排上号。

那是七月末,作为社会菜鸟,初出校园的丽兹拖着装满全身家当的行李——为了省钱——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,从洛杉矶来到纽约。

刚下火车,发觉新买的水瓶漏水,一滴不洒地淌进背包内层的笔记本。慌忙寻找插座,一头扎进最近的卫生间。

在弥漫着恶臭的狭小空间里拎着吹风机吹了半个小时,丽兹看着时间,被迫放弃拯救滴水的电脑。

疲惫地拉动箱子,出站的自动扶梯上标明了行李限重,一旁的工作人员用眼神对她say no。丽兹环顾一周,发现这是个旧站,还未修建直升电梯。

旁人也没有搭一手的美意。丽兹瞅了瞅眼前的高台阶和28寸的箱子,心一沉。

行人步履匆忙,偶尔会瞄她一眼。

丽兹逼迫自己忽视旁人的眼神以及她不雅观的姿势,鼓足气艰难地把行李箱挪上台阶。

刘海被汗水黏成几缕,湿哒哒地垂着,遮蔽视线。丽兹爬上一层,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休息一会儿。浑身粘腻,她嫌弃地闻了闻袖子。

她坐在行李箱上,看见外面漆黑夜色中凋零的灯火。间或有人经过她,像经过一座孤岛,连注目也欠奉。

有那么一瞬间,泄气和茫然难以控制地蔓延开来。

下一步该怎么办……无人能给她答案。

她曾遇到过很多信誓旦旦的爱意,然而,那大多源于不了解或是性格使然的同情。说到底,没有谁真的能理解谁,能真的为谁着想。

人世本就如此,只是她最近才明白。

她把脸埋在手心里,抵挡如海浪般打过来的绝望。酸涩饱胀着如一张拉到极致的弓。

 

她终究不能再耽搁下去。

丽兹用力地掐了掐手背。

她站起来,再次搬起行李箱的一角。

“需要帮忙吗,女士?”

丽兹抬头。

是那个“厕所男孩”。

他虽这么询问,一手已接过拉杆箱,由于拘谨并没有完全拿过行李。但丽兹轻松了很多。好像害怕他的提议给人添了麻烦,他略有些赧然地盯着她,确认她是否真的乐于接受。

丽兹报以感激的眼神,松开手。

男孩单手提起箱子,令人印象深刻的不费力。他走在前面,T恤因为发力勾勒出腰线的隐约弧度,瘦弱的身板似乎蕴含着极大的爆发力。侧脸白净,没有一滴汗珠,甚至看得到细细的绒毛。

“你要到哪儿去吗?也许你会觉得我多管闲事,这附近的警局可不怎么管事,经常会聚集一些飞车贼。”他回过头,正对上丽兹的打量,颇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,微笑起来。

他笑时的模样很有感染力,像太阳底下一颗被晒化的太妃糖,甜丝丝的味道几乎要满溢出来。垂下眼睫时,眼珠里翻涌着滚烫的善意。

丽兹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。

他一定是诞生在光、从蜜罐子里捞出来的孩子,和痛苦、焦灼绝缘。是那类永远能发现希望,会为了飞机起飞这种小事而鼓掌雀跃的人。

 “去皇后区。”她淡淡回道。

他为她的声音须臾地一怔——像每个听过她说话的人一样,但也仅仅是一怔。

“哇,那可真够远的。”男孩把拉杆箱放在公路旁,依然为陌生人盘算,“你恐怕赶不上地铁末班车了。如果方便的话,打车回去更好,不过最好记下车牌号。”

本不打算开口的丽兹扫了眼他稚嫩的面容,忍不住截住他:“这话同样送给你。”

他八成把她当作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。

 

和“好心的公厕男孩”作别,丽兹打消了省开销的想法。打车到皇后区,免不了又被宰一笔,毕竟她生来一口娃娃音,兼之一半亚裔血统,常显得脸嫩,毫无成年人的威慑力。

敲开梅的门,已是深夜。

数年未曾谋面的姐妹一个站在门内,一个门外,谁也没有说话,一时间气氛几近凝滞。

体内的血脉丝毫没有赋予丽兹打破尴尬的天赋,她拨了拨凌乱的头发,不自然地打了个招呼:“嗨,梅。很抱歉要来打扰你……”

梅突然上前用拥抱打断了她,丽兹能感受到褐发女人的颤抖:“天呢,我的小妹妹。”

“转眼之间——天呢,”梅语无伦次地比划着,“我走的时候你还只有那么一点大。”

两个家庭的隔阂似乎在这一刻消融了。

丽兹必须坦言,她如释重负。

“你和我记忆中的一样漂亮。”她罕见亲昵地回抱了梅一下。

这不是恭维,即使年逾四十,梅也依旧甜美性感,超越年龄的性感。

“本的事情我很抱歉。”丽兹看了看梅身上疑似服丧的黑裙。

如果不是走投无路,她绝不会来打搅梅。她们共同的父亲没有给梅多少关爱。她牙牙学语时,梅已离开家。家里没人再提起梅。

后来丽兹才辗转得到她的消息,她结婚了,还曾失去过孩子。前不久丈夫本也出事了。

她不应该在这时切入她的生活。

“……都过去了。”梅别过脸,拉过行李,关上丽兹身后的门。

“我特意给你收拾了一间屋子。快看看喜不喜欢。”梅揽过丽兹向里走,很投入姐姐的角色,看起来已从伤痛里走出。

但她生硬的语气和眼下的阴影让丽兹猜测她并不擅长这类伪装。

“你的房间在彼得旁边……哦对了,我好像没提过,我的小侄子和我们一起住。”梅温柔地看着对面,“他还在读高中,是个聪明的好孩子。”她放轻声音:“你来得太晚了,丽兹,我要求他每天十点半睡觉。明天你就能见到他。”

“今天——就好好休息吧。”

将丽兹推入屋内,梅低下来的脸庞散发出母性的光辉:“明儿我们再聊聊这些年发生的事儿。”

丽兹逼迫自己回了个不致失礼的微笑。

“这些年”……她乏善可陈。

门被合上,她环视着陌生的房间,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。向后倒,放任自己倒在松软的床褥间。

手背搭着额头,她深深闭上眼,不小心瞄的日历却怎么也没法从脑中驱逐出去。

啊。又是没有任何面试通知的一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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